詩人說：只要看過蒼海，其他的水就不值一提了
因為蒼海的遼闊跟氣魄，一般的水根本無法相比
那麼，遇到世界上最美好的人事物這種狀態，到底是幸福？還是不幸福呢？
比如說，你喝過世界上最好喝的咖啡
再喝到別的，就覺得一點味道也沒有了不是嗎
你喝到最好喝的咖啡，那一刻當然是非常幸福的
但之後呢？人生不就很沒味道？
最幸福的那一刻，好像被上帝榮寵了，但之後呢？是不是會活得很失落?
大海、咖啡不過都是個比喻，比喻一個我們都渴望的、登峰造極的、不得了的生命經驗
我們好像都在等待那一刻、追尋那一刻
讓生命充實、飽滿、幸福的一刻
但是 只要看過蒼海、甚麼水就再也不是水啦
看過了上帝的榮光，那世間的一切也不值得再提了
所以經歷過了那樣的幸福，人到底是好還是不好？
我blah blah blah說了一大串
孟の峻 ：「好」，加個引號，強調是好的
※ ※ ※ ※ ※ ※ ※ ※ ※ ※ ※ ※
孟峻是上學期申請我課後輔導的學生，由於他是聽障生，也即將要升大四，一開始他來找我時我有些猶豫，到底要不要接受？跟他的導師聊過後，我才決定試試看。
我們的互動是透過line以電腦打字的方式來進行的。幾次對談下來，可以感覺孟峻是一個比較有心路歷程的學生，生命歷程比較艱辛，人生體悟也比較成熟，甚至有對宗教的追求。我因此將課程聚焦在以人生體悟為主的篇章，如王國維的「人生三境」、梅花尼子〈悟道詩〉、布袋和尚的〈插秧詩〉、王維的〈終南別業〉、元稹《離思五首·其四》等詩。
每週輔導孟峻一次，那一天總是我一星期中最辛苦的一天，這個學生雖然如他自己所戲稱的少掉「一根」(還記得上到「六根清淨方為道」，他馬上幽默地自嘲：自己少掉一根)，卻也因此沒有沾染上其他年輕學生經常有的惡習，我是在上完早八兩堂課，緊接著對他的輔導，如此連續四堂按說應是很疲勞的。但奇妙的是，我常常在跟他筆談完之後，心頭卻經常瀰漫著某種奇妙的感動氛圍。我想這絕不只是文本帶給我的，更多的是是他和我共同震盪出來的，我想同樣的文本，我面對的如果是一般生的話，大概很難達到類似的效果吧。
一開始說實在的，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跟這樣的學生互動，但很快地我擁有了一種沒有干擾的自在感(老實說，我還真是一個很容易被學生各種參差狀態干擾的人)，我放慢速度一句一句地細細講解，也一句一句地聽取他的感受與理解，確定沒有問題後，再往下進展。在這過程中，我們是專注而心無旁鶩的，感受力有如在輕輕泛起漣漪的湖面徐徐前進的小舟。訊息的傳遞是穩妥的，我給出一個訊息，他簡單的一個「懂」或「了解」的會意，就足以讓我安心地進展下去，不須刻意放大聲量假裝自嗨地hold住散漫的課堂，也無須焦慮地頻頻碎念無心上課的學生：你們到底有沒有在聽？聽懂了沒？
最後一堂課，我上到元稹著名的「離思五首‧其四」，坦白說我自己私下讀這首詩都沒這麼感動過。但因為要放慢速度一句一句引導，才能將老生常談的概念還原為具體而豐滿的審美經驗，而就在來來回回對詩句的沉吟之中，有一瞬間我彷彿進入了滄海與巫山那無邊壯闊、令人目眩神迷的壯麗美景，進入人類心靈深處那對登峰造極經驗的渴慕，我兀自神遊，早已把他遠遠拋下……回過神時，我問他：「我們好像都在等待那一刻、追尋那一刻，讓生命充實、飽滿、幸福的一刻。但是，只要看過蒼海，甚麼水就再也不是水啦！看過了上帝的榮光，那世間的一切似乎也不值得再提了！所以經歷過了那樣的幸福，人到底是好？還是不好？」他很快回答我：「好」，我問他為何特意加個引號？他回答：加個引號，強調是好的。
其實說真的，我不是很了解自己有沒有幫助到孟峻、是不是有帶給他所需要的東西？但我想彼此的能量是流動的、也是互相感染的，這大概就是所謂的「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孟峻的導師也告訴過我：他不是一個虛應形式的人，他是真心想上你的課，才會來找你。我想，或許我能夠跟他分享的是人在天地間有一顆活活潑潑能夠去愛與感受的詩心罷。
最後我誠摯地讚許他：「你是有追尋的人，也是有信仰的人」，「追尋的人，必得著；敲門的人，必回應」，並衷心祝福他，願未來的人生旅程豐盛喜悅！
原寫作時間：2018年1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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