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遠的絕響──阿元師的打鐵舖 @ 邊界‧酒店

經常路過一家不起眼的打鐵舖，從未見過有人工作，總以為早已歇業不做了。那天不經意路過，這幽暗的打鐵舖竟然升起了爐火，顧不得還有其他要事，趕緊回家拿相機，只是再來時火已熄，老鐵匠已經準備收工。雖然有些失望，還是問了老闆可不可以讓我拍幾張照，老先生聞狀拿起鐵鎚，眼睛看著鏡頭作出奮力打鐵的樣子，老鐵匠難掩興奮，而我卻有些無奈的按下快門，後來得知下午還要繼續打，這才寬心。

阿元師的打鐵舖

五十幾年的打鐵機

阿元師從十五歲就開始學打鐵，二十歲出來開鐵店，至今已經打了五十幾年了，現在偶爾修理一下工具，不再製作菜刀、農具了。他說從前做菜刀是用腳踏車座墊下的鋼條打出來的，這些鋼條須打到一定形狀後再加入一般的鐵，敲打使其鑄合在一起，他講得很興奮，我卻聽得糊塗。雖然很想請他打造一把讓我見識見識，不過七十幾歲的老人家顯然不適合這麼拼了。

腳踏車座墊下的鋼條，昔日廢物利用來打菜刀，如今已塵埃滿布

看他在寒冷的冬天裡仍打著赤膊，可見爐火溫度的熾熱。阿元師一按下鼓風爐的開關，放在煤炭裡的鋼錐立即就被燒得火紅，夾出後迅速放到打鐵機上「咚、咚、咚」的把鋼錐打尖，之後再用鐵鎚稍稍修整一下，再放入火爐燒紅後，又迅速置入廢機油裡降溫，只見火紅的鋼錐一放入，機油瞬間起火，傳來陣陣難聞的臭油煙味。

修理這鋼錐一支僅要價三十幾塊錢，雖不豐厚但老人家卻心滿意足，或許這難得的敲敲打打才能夠喚回那些曾經活過的生命情感。問了他許多事他都不記得了，唯獨那些年輕時的打鐵記憶揮之不去。

我也還記得小時候，父親對於不愛讀書的弟弟總是語帶威脅的恐嚇：書讀不好就去打鐵！打鐵給人的印象似乎總是辛苦的落後行業。不過那天看了一齣日本電視節目『自給自足的生活』，節目中介紹了一個醫生，他實行不用機械農耕自給自足的生活，他要兒子去學打鐵，因為他認為在未來能源不足的世界中，像打鐵這類製作生產器具的工作絕對是一份最有前途的行業。看著電視中俊帥的大男生，拿起鐵鎚打鐵的帥勁真像極了豐川悅司。也不知為何這一幕竟這樣感人，用體力與汗水去打造生活所需的工具，素樸而完足的生活，就寄寓在一種最簡單的方式之中，沒有任何的焦慮與不饜足，更沒有卑賤的想法。或許在注重傳統百工的日本文化中，才可以凝塑出這種對於傳統技藝的重視，也因此他們甚至能為了一把刀而耗費兩代人的歲月去鑄造。在我們這種「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漢人思維裡，這些恐怕都是要淘汰的無用行業。

竹林七賢圖

不過也別急著感嘆，在中國遙遠的古老年代中，的的確確也曾出現過一個又高又帥、學識淵博、琴藝高超，把鐵打得響叮噹的風流人物，那人正是竹林七賢中鼎鼎有名的嵇康。這個打鐵的帥哥，他的好友山濤是這麼形容他的：

叔夜之為人也，岩岩若孤松之獨立。其醉也，巍峨若玉山之將崩。

當一個人還是清醒的時候，還在理性控制的狀態，或許要維持住一點體面的德性並不是件難事，但是當他醉了，卻還能保有冰清如玉的美質，這就令人嘖嘆驚奇了。那絕對不是現在的奶油小生所能比擬，也不是後世那些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讀書人能夠相提並論。一個在思想、音樂與文學上有卓越成就的大學者，卻心甘情願的在洛陽城外打鐵。

嵇康圖

此外，值得一提的是他的助手──向秀也不能小看，同樣是竹林七賢中的名流、大學者，卻甘心做他的下手幫他拉風箱。嵇康無所為而為，打鐵不收費只收酒食，這鐵打得率性也很天真，打得震鑠古今，無人可及。也或許這鐵匠當得未免太過於瀟灑了，竟也能觀者如堵，甚而大官率車隊來訪，連大官也渴望得到他的青睞，這絕不是今日總統下鄉裝模作樣的Long stay。只是這瀟灑的風神，太過目中無人，太讓人嫉妒了，這俗世紅塵中的人們怎能放得過他，這絕無僅有的打鐵匠在彈完據說是鬼神傳授的《廣陵散》後，瀟灑的上了斷頭台，留下一堆歷史的錯愕。而這打鐵的神韻及《廣陵散》，都留在那遙遠的時空裡，後人再也無法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