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冬天路過賣花的攤販,在眾多的果樹和草花中,一棵開滿白花的梅樹讓人為之驚鴻,連忙下車一探究竟。而好奇駐足圍觀的人也不在少數,有一個婦人對著這棵少見的植物詳加詢問,還好鄉下人家終究是對芒果、荔枝、芭樂這些可以收成的果樹比較感興趣,眼見別人似乎焦點轉移了,趕緊詢價買下,也顧不得還有殺價的一些空間。記得半年前外子在稻田裡闢建了一方園林,那時腦袋裡第一個想要種的就是梅花,眼前這株梅花正圓了這樣的願望。


一開始把梅花放在客廳裡,唯公公嗜煙成癮,擔心梅花就此香消玉殞,只好放在室外的屋簷下。說也奇怪,屋簷下雖沒有其他的花草,但蜜蜂竟能覓得芳蹤,嗡嗡穿梭採蜜,此時才知道梅花有著群芳所比不上的神奇魅力。難怪古人對於這股清雅脫塵的幽香如此著迷,除用來薰茶,也用來焚燒薰香。


梅花薰茶
 
作法:將新鮮梅花置入密封的茶罐,反覆替換,使茶葉飽蘊梅花香氣即可。

只是梅花盛放的時間不長,倏忽颳起的寒風,顫得落英紛紛,美麗得令人心疼。這才體會到宋朝詩人楊萬里在梅瓣紛落之後掃梅英煮粥的心情,詩云:「才看臘後得春曉,愁見風前作雪飄。脫蕊收將熬粥吃,落英仍好當香燒。」詩人在花落之後,還執意拿來煮粥,或許是不忍一襲素潔就此化作塵泥碾作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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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花粥:粥煮熟,起鍋前,再灑上梅花瓣(剝除綠萼),使粥的風味更佳,有著淡淡的杏仁香。


見梅瓣紛落,花期將過,不免興發了附庸風雅的念頭。查看資料後才發現原來古人有這麼多梅花食譜,光是宋人林洪的《山家清供》就有湯綻梅、蜜漬梅花、不寒齏、素醒酒水等,不僅花樣多也饒富情趣。

湯綻梅。光聽名字就夠風雅了,進而想像朵朵含苞的白梅於茶水之中緩緩綻開、徐徐吐香的情景就更加令人迷醉。書中記載的作法是:十月之後用竹刀取下將綻的花苞,於花苞上下兩端輕蘸蠟油封住,再置入蜜罐中儲存,等到夏天再用熱水沖泡。

 
將新鮮梅花花苞置入沸騰的茶水,旋即緩緩綻開。

看來似乎不難,不過實際製作起來卻相當不易。首先採花苞時,不能用手觸摸以免污染,加上花苞不大,採集相當不易;接下來要在花苞上下兩端蘸蠟就更加繁瑣,蜂蠟須隔水加熱至融化,用鑷子夾住花苞輕蘸蠟油封住,由於花苞很小操作起來相當不易。等到製作完成後投入熱水中,不僅花苞無法綻開,上方還浮著一層蠟油,實在不是很理想,因此將花苞直接投入蜜罐,雖無法享受林洪所描述的湯綻梅,但馨香如杏的梅花味卻能在仲夏之中細細品味。

 
湯綻梅:將梅花花苞以上下兩端蘸蠟油,即可置入蜜罐中保存。只是實際執行起來,成效不盡理想。

不過,如果執意要做出湯綻梅的視覺美感,明朝高濂《遵生八箋》裡「暗香湯」的作法是個簡便的替代方法。於清晨將要開的花苞取下,置入瓶中,用與花等重的鹽(炒過,去除水分)當作乾燥劑撒入密封即可。沖泡時,將乾燥的花苞與蜂蜜置入茶盞,沖入開水後,朵朵白梅徐徐自綻,散發清冽含蘊的冬芬。

 
暗香湯:以鹽作乾燥劑即可保存梅花花苞。沖入開水後,朵朵白梅徐徐自綻,略帶杏仁的清香。

至於蜜漬梅花在製作上雖不難,但在臺灣雪水難求的情況下,較難如法泡製。其法是剝取白梅肉置入雪水,放入梅花後於室外曝露一夜,取出後以蜂蜜浸漬,可以用來下酒,林洪說風味更甚於敲雪煎茶。若說到「敲雪煎茶」就不能不提《紅樓夢》四十一回〈櫳翠庵茶品梅花雪〉中妙玉收集梅花上的雪,藏於地下五年才拿出來沏上等茶,寶玉細細品嚐之後覺得「輕淳無比」,雖不知這二者,何者較為殊勝?但皆無不窮風雅之極至。

 
梅花釀:剝除花苞外面的綠萼,將花瓣及花蕊浸漬在蜂蜜中,數天即可。

除了考究的吃法外,古人還有一種隨性拈吃梅花的放曠豪情,《花史》中提到的鐵腳道人,他常赤腳走於雪中,興致來了就誦讀莊子〈秋水篇〉,一邊嚼梅一邊咽雪,自謂「吾欲寒香沁入肺腑」。這不禁讓我想到從前有次爬山遇雪時將果醬和巧克力醬直接倒到雪地拿湯匙當銼冰吃,吃得舌頭既焦渴又刺麻,如今看到嚼梅咽雪始知什麼是凡夫俗子。

 攝於烏松崙

另外《山家清供》提到的「素醒酒冰」,是用洗米水泡瓊芝(石花菜之類),拿去曝曬且時常攪拌,直到顏色變白後搗碎煮熟,投入梅花十數片,等待凝凍後加入薑和柳橙調味。


素醒酒冰
至於「不寒齏」則是一道「梅花白菜滷」,作法是將大白菜切碎,放入極清的麵湯中煮熟爛,放入薑、花椒、小茴香等調味,待起鍋前灑入一把紅梅。雖是情趣大於滋味,但比起賞梅風景區的梅子雞,應是增添不少雅趣。

不寒齏
看到古人的巧思與情趣,靈機一動之下也創發了一道梅花餡餅。

作法是取五顆泡梅酒的梅子去核將肉搗碎,另剝五顆Q梅的梅肉,將這兩種梅肉放入半碗的紅豆泥,及十來朵去蕊及蒂的梅花瓣,混合後用麻糬皮包裹搓揉成丸狀,接著製作餅皮並將內餡包好(可參考野薑花餅的作法),放入烤箱烤熟後放涼,用巧克力醬勾勒出梅樹蕭疏的枝幹,最後貼上新鮮梅花花瓣,用草莓醬點上梅蕊即成。


外酥的餅皮帶著杏香,內Q的麻糬餡中有著紅豆香及酒梅的酸甜

在實驗了各式梅花料理之後,原本滿樹梅花也差不多煮食殆盡,這時才甘心把已經冒出綠葉的梅樹拿到田裡去種。不過在插滿秧苗的南部水田邊種上一棵梅花,水土不服不說,在這片務實的土地上,這種充滿精神象徵的花朵似乎是無用之物,只見那滿眼稻穀、芒果、龍眼彷彿在嘲笑我這不合時宜的舉動。那日婆婆才把被我偷偷撒在黃豆田裡開得正盛豔的向日葵全部拔掉,這些無益於生產的東西在他們眼裡就如同野草一般令人生厭。或許等來年,當農人們發現這棵開白花的梅樹時,也只好告訴他們這是經過改良的熱帶梅會結出梅子的,免得惹來非議;也或許它很快就夭折了,「疏影橫斜水清淺」的詩意,絕不宜橫在水田邊招惹農人的眼。

人們向來歌頌梅花越冷越開花的澡雪精神,或許冰雪裡的孤芳並不寂寞,一枝獨秀,反倒引人甘冒風寒踏雪尋之,而有「花魁」之譽。怕的是長在溽暑的南方,既開不出花,也結不出果,在烈日的燒烤下,只徒然一樹蜷曲的葉,量誰都不會正眼瞧它一眼的。

攝於烏松崙
Ps.感謝網友auy576的謬讚,但其實這篇文章寫到最後,什麼詩情畫意都不見了,反倒忍不住感慨起來,大概是感受到自身的一種悲哀:人不能在理想的孤寒裡堅忍奮鬥著,在紅塵的泥淖裡也吃不開,只徒然惹得什麼都不是的尷尬處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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