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界‧酒店

你在外長時間的流浪之後，終於回到我搖搖欲墜的老房子。 

我和母親都很高興。晚飯後，母親搬出我們小時候的照片，我為母親的天真暗暗感到羞赧，都什麼時候了，還在看這不合時宜的東西？！我的目光一直打量你，擔心你怎麼想。你看了看，略做沉吟，卻始終不發一語，最後從行李掏出一本書來，說所有的出門遠行都是為了這個，但你還來不及談你旅行的遭遇，就已因疲倦而沉沉睡去。 

其實我都知道：「你是霧，我是酒館」(註)夜半來，天明去。 

晚餐時，我注意你的神情，人都那麼累了，茫然的眼神卻還飄向那不知所止的遠方，我忍不住勸你：「春天還沒到，外面只是白雪。」你點了點頭，只說自己太疲倦了。 

望著你的沉沉睡去，一燈如豆的昏暗裡，我守在你身旁，悲欣交集。好疼好疼一再撫摩你枯槁髮髭的面容，我最愛的人呵，何以老是教我忍受你的一再離去？可知我心頭那一口缸早已碎裂，再無法貯存一季冰涼的雪水供你浣澡洗面？好好睡，我的愛人，就請忘掉生命中曾經有過的和諧，不要再回來了。因為，老房子將在明天你清醒踏出的第一步正式拆除。

 
(註)夏宇詩〈擁抱〉，見《摩擦無以名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