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還是要帶著憤怒做事情,否則很容易妥協。」─魏德聖導演

近來最火紅的話題大概非海角七號莫屬了,連幾十年不曾想要上電影院的老爸老媽都想一睹為快,一時間儼然成了最熱門的全民運動。這部電影究竟有何特殊的魅力,竟能夠讓沉寂已久的台灣電影掀起狂潮?甚至打敗專事電影娛樂的好萊鄔片,
在一片不景氣的惶惶氣氛當中,竟接二連三開出長紅,輝煌的票房甚至創下幾十年來的最高。

       

是永恆不衰的愛情魔力嗎

的確,一段發生在遙遠戰亂時代的異國師生戀情,遲至一甲子才輾轉送達的七封情書
。就那刻骨銘心、埋藏在心一輩子,直至耄耋之齡,才為不相識的年輕一輩所揭露的繾綣戀情,確實是浪漫之至,也堪稱為當今這個情欲分離的新新世代做了一個永恆愛情的示範。但說真的,除了那浪漫悠遠的音樂、文筆不俗的綿綿情書、優雅動聽的口白念誦、一幀黑白的少女相片,我們只模糊知道一個日籍教師與女學生的相戀,卻因戰亂而被迫分離,除此之外還有什麼呢?曾有影迷不憚其煩地載下情書內容,果然文筆動人,卻因只是口白念誦,未做影像轉換,以致看來應是全片賣點的地方,竟有著無法想像的致命缺陷,七封浪漫呢喃的耳鬢私語,卻像無法投射的星光,喚不回我們對那古老時代的想像與永恆愛情的嚮往。倒是那艘渡輪,令人想起了經典愛情電影──鐵達尼號,但與鐵達尼號一片強力搏動的愛情旋律相比,海角七號的愛情不免如一抹清晨的薄霧般單薄。因此,若懷抱看愛情電影的憧憬來看此片,應不免是失望的。

想來是還有其他的元素,
深深嵌住了現下台灣人不安的文化心理,才能引發如斯燎原的熱烈迴響罷。

隱身在古老愛情的敘事框架之後的,我看到了
貼近台灣生活的草莽精神,那是一群衝動莽撞之徒的築夢故事,一言以蔽之,那是將台灣人的生命力發揮到淋漓盡致的台客精神,我認為這是導演的故事,也是導演最想說的台灣故事。

從一開始在台北闖盪多年不成的樂團歌手阿嘉開始說起,一把吉他就這麼在路燈下應聲摔碎,對台灣人而言這是多麼熟悉的挫折,無從實現的夢想、無從發揮的熱情,一句
「幹,我操你媽的台北」一種生猛有力的憤怒旋即點燃每一個觀眾的熱血,而家鄉父老的熟悉碎唸又是那般噪人的盈耳。一句「少年人好腳好手,沒頭路實在是很悲哀A」,以致落魄潦倒的他不得不回到屏東老家幹起送信的差事來。

人是回到了鄉下老家,但
那一股從未真正實現過的熱情,一點也不寧靜,反倒引發了所有人際的衝突,以至於這部片有非常多的衝撞場面都是由阿嘉引起的。從阿嘉不帶安全帽到與當交通警察勞馬的衝突、阿嘉與繼父民代的衝突、阿嘉在樂團徵選會上再度摔吉他的火爆場面、阿嘉與日本小公關友子的衝突,在在都顯現了這種草根氣、火藥味濃重,每個人身上似乎都背負著龐大的情緒能量,不得不撞擊以尋求宣洩的必要性。(我想這恐怕與台灣位在太平洋地震帶上有不可避免的密切關係吧。)

然而這是就負面一極來說。就正面一極,我們不難發現這種人與人間的衝撞,
何嘗不是一股有益能量的激盪,不斷藉著赤裸裸的撞擊,人與人間的心防與壁壘進而打開,正所謂不打不相識,這也正是這部片最可愛的地方,島國多元文化的衝突與叫囂,總不可避免,然而卻藉著這樣的衝突釋放能量,更增進了彼此的了解,惺惺相惜。否則我們無以理解,為何與阿嘉打得你死我活的勞馬怎麼有可能與阿嘉共組樂團;而在大家眼裡,彼此互看不順眼的友子、阿嘉又怎麼可能談起戀愛?

話說友子在喝完茂伯家的喜酒後,醉醺醺地跑去阿嘉家,起初對著空屋抱怨自己如何被阿嘉欺負、哀哀切切哭訴自己遠渡重洋的委屈,後來生氣擲石丟阿嘉家的門窗,最後胡亂醉倒他家門口…想來阿嘉渾身散發的憤怒能量應是相當吸引友子的(從來都不知道范逸臣的眼神這麼殺的,入戲那一刻,導演應是將他的魂魄注入了范逸臣的軀體),否則不會在衝突的能量釋放後,旋即對其展現纏綿的愛意。

要說這一部片真正的賣點應該是樂團的故事。阿嘉的民代繼父洪國榮怒罵著要把離鄉背井的恆春子弟留下來,並堅持要行之多年的春吶音樂季推出家鄉的本土樂團。當他在電梯裡聽到10歲大大的天真嗓音:『愛你愛到不怕死,但你若劈腿,就去死一死』,那一句驕傲出自肺腑:『幹!誰講咱們恆春沒人才』,這一幕相信打動不少觀眾的心。一個草根氣十足、又有著黑道大哥派頭的民代,當他講出:
「恆春人不要當別人的夥計」,又說「山也BOT、土地也BOT,現在連海也要BOT」、「妳看這片海這麼水,為什麼少年仔就是留不住。」這一分疼鄉惜土、不捨人才外流的真摯心情,應是本片最動人的地方。(或許是一反習見的官商勾結、黑道財團串連,這一番話如果出自衣裝筆挺的政府官員,恐怕只會形成嘲諷的反差,而由一個自稱「喜歡打架、殺人、放火」有著黑道背景的民代語重心長地喃喃自語,卻形塑了一種不可動搖的真誠)
                 

但所謂的本土樂團又是怎麼一回事?說穿了,根本就是一群烏合之眾,如那憤怒的小公關友子所說:「老的太老,小的太小」,還指著
水蛙說:「你根本就是一隻蟲,趕快現出原形!」就這樣,一個失意的樂團主唱兼作曲家阿嘉、火爆的交通警察勞馬、暗戀機車行老闆娘的黑手水蛙、愛現的月琴國寶茂伯、10歲的天才怪咖鍵盤手大大、熱血的小米酒推銷員馬拉桑、苦命的日本監督友子,三天之內要讓七個怪咖組合完成一項創舉:組成搖滾樂團。

他們雖是一群熱愛音樂、尋求舞台的人,卻是
沒有受過什麼正式訓練的一群人(怪咖)。消極擺爛的阿嘉、天兵的大大,而第一次彈貝斯的茂伯竟說:「我看這兩條沒路用,甘當剪掉?」而排練現場荒腔走板的情況層出不窮,令自幼接受嚴格教養與訓練的友子行將抓狂。友子一再與主辦單位溝通,說這是一件不可能的任務,人家日本樂團是怎樣行之有素的計劃與排演,而這一群烏合之眾到底能玩出什麼鬼來。

除了台灣人的
「愛拼才會贏」一種豁出去拼了的精神締造奇蹟外,還能有什麼呢?當然阿嘉與友子的愛情是最大的催化,正如阿嘉對友子所說:「你真的那麼期待我們這群破銅爛鐵,我以為我會很成功,十五年過去了,我還是失敗了,可是我真的不差。」

或許還有那過世的日籍教師冥冥之中的庇佑吧
(畢竟是阿嘉幫他把信送到老友子手上)。這一切就像『無樂不作』那一首歌所唱的:「想做吞大象的蛇 不自量力說真的….當夢的天行者 世界末日就儘管來吧 我會繼續無樂不作….

                                                  

當音樂響起,
就連訓練有素的日本歌手都要為這一股生猛有力的台灣精神致意,再沒有比這更激勵人心的吧。這項不可能的創舉就像台灣人所締造的『經濟奇蹟』一般深深打動台灣人的心。



別說這一群愛唱歌、愛表現、各自尋求夢想與能量出口的年輕人,即便是已經一把年紀的國寶茂伯都不甘心被淒涼的晾在一邊,足見這分尋求自我實現的欲望有多匱缺,台灣人有多渴望成功、被人矚目,而現實生活中提供這片逐夢的領地有多闕如!

這個樂團,不正活脫脫是台灣的隱喻?
而那組成的團員自老至幼,多元而複雜,不正象徵島國組成分子的紛繁?而島國衝動莽撞的生猛有力,面對來自教養有加、訓練有素的日人似乎也無需自卑,自有闖出一條生路的本事來。導演似乎如是給我們希望與信心,而觀者則像被施了什麼魔咒,瘋狂得無以自拔,或許這場憤怒的逐夢故事,正是現下的台灣人最渴望聽到的一曲強心搖滾。或許魏導在這個惶惶不安的世代裡創造了一種嶄新的神話,如他電影裡最喜歡使用的彩虹意象,我們在那意象裡,同是神話的子民,我們忘記了彼此的千差萬別,相親且相愛。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店娃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7)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