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界‧酒店

還記得大二暑假，我曾在台北一家國際會議公司打工，擔任所謂的「行政助理」，事實上就是所謂的打雜小妹，舉凡買便當、跑腿、影印、打字、送文件這一類囉哩囉嗦、雜七雜八的事物。

我清楚記得有一回被交代要去進行一連串繁瑣的帳目處理，什麼匯款、轉帳再提款之類的手續，總之最後我必須提著七萬塊的現金交給指定的會計師事務所。我還記得當時我手裡拿著一個A4大小的紙袋，裡面裝著一些重要的文件之類的東西。當銀行小姐最後從數鈔機中拿出一疊七十張千元大鈔交給我時，我沒多想就放進隨身攜帶的紙袋裡，當然我還是隱約感到紙鈔在紙袋裡逐漸散開的不安感，並想是不是該回去跟那小姐要一條捆鈔票的紙繩之類的。但生性內向害羞的我，轉念一想反正會計師事務所就在斜對面的馬路上而已，小心一點應該沒什麼關係啦。

當時我的地理位置就在中山北路二段與錦州街的路口，我正等著紅綠燈，看著眼前川流不息的人車，小心翼翼護著貼在胸口的紙袋。好容易紅燈轉換成綠燈，我從人行道快速通行，就在這時悲劇無情地發生了。我已經記不清到底是什麼讓我致命地摔了那一跤，總之它就那樣發生了，我跌倒了，紙袋整個摔出去，風很大，袋裡的紙鈔就像被解放的籠中鴿，啪啪啪啪一張張長了翅膀，迫不及待翩翩紛飛。

呵，七十張千元大鈔滿天飛，好驚心動魄的一幕！腦袋似乎來不及處理這樣的資訊，必須以慢鏡頭定格播放一般！我彷彿看到兩邊等紅燈的司機騎士們個個張大了嘴、頭仰得高高的，眼巴巴地盯著這一幕看到底要如何收屍。而我整個人被無數隻眼聚焦得渾身發疼，哎，一個位在車水馬龍馬路中央的無助小女孩，你要她怎麼辦？我痛苦地蜷縮身體，十分害怕被人侵犯一般，我一面伸手去抓不斷飄飛的鈔票，恨不得千手千眼；一面在心裡祈求大家放過我不要搶我的錢；一面祈禱老天，請再給我多一點時間，不要那麼快變換燈號。

然而我最害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有兩位計程車「問獎」火速跳下車來，我打從腳底寒上心頭明白：這可是從天而降的好康啊不撿白不撿。我完全不知如何反應，只是滿懷皺皺爛爛的鈔票團，腦殘指數狂飆至百分之百。直到一位問獎把陸續拾獲的鈔票塞給我，並出聲敲醒我：「快呀！趕快裝進袋子裡！」這腦殘的魔咒才稍稍解除，恢復一點基本的行動能力，而另一位問獎居然也宅心仁厚地幫我撿錢。更神奇的是，明明燈號早已變換，兩邊的車流居然還定住紋風不動，這對一向橫衝直撞慣了的台灣馬路大小英雄們，應該是一件前所未有的奇觀吧。

直到最後一張掛在行道樹梢的鈔票被問獎的好身手撈到後，他倆居然還熱心地當起交通警察指揮交通起來，更酷的是沒留下一句半語就跑回去開自己的車了。當時我就站在馬路中央的安全島死命抱著那一堆被膨脹成無數倍的鈔票，一面聆聽兩邊呼嘯而過的車流聲，啊這真是我此生聽過最甜蜜的交通交響樂啊！

當然我還是非常焦慮，從頭到尾「挫」到不行，非常擔心如果少個十來張，那我到底該怎麼辦。過馬路之後，心想我一定要找到一間速食店進去廁所好好把鈔票弄個平整，更重要的是數一數。說到數，我的心就顫抖得更加厲害，全身更加乏力，尤其是整個手汗如漿，第一遍也不知花了多久才數完，七十張，怎麼可能？我疑心自己一定眼花手抖腦袋不清，我一連數了五遍，沒有錯，我的的確確遭遇到前所未聞的奇蹟了！關於我這個天兵、關於人性、關於台灣交通，而更重要的是，七十張千元大鈔，一張都沒有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