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輕輕款擺柳條，一群婦人在樹下的汲水器旁閒話家常，一隻悠閒嚼著牧草的水牛就繫在一旁。彼時，我們爭相搖著汲水器，讓清涼的地下水源源流出，把蓄水池注上滿滿的清涼，捲起褲管嬉鬧，就是一個下午。也愛把那柔軟的柳條編織成一個又一個的綺想，或用來鬥弄吃草的水牛，那“依歪－依歪”的搖水聲及夏日柳蔭，是鋪陳在生命最初記憶的美好場景。
童稚的小小世界，若說有什麼非凡的審美經驗，我想就是水渠旁那一小畦的鳳仙花。
還記得那一個下午，它彷彿神物降臨般映入當時五歲之眼，燦亮的光華一下子凝聚了混沌意識的焦距，並將之定影存像。日後偶爾在意識深處，翻出曾經感光過的印記，就像暗房中滌蕩於藥水的相紙一樣，逐漸顯影重現，彷彿遺忘卻又歷歷。彼時被陽光映得透亮的花朵，就像一隻隻泅泳在似水流光的金魚，紛紛跳出了記憶的水面，綻泛著一朵朵綺豔的漣漪。
這乍看不起眼的小花，在童心童眼的世界，竟如斯美幻！這樣的美，卻不由得勾動了內心蒙昧的貪執，就這樣，在一個無人的早晨，禁不住偷拔了幾株覬覦已久的美麗，那是第一次親手栽植的花，也是第一次因為美，於人世間的陷落。
在物質缺乏的年代，花色繽紛的鳳仙花曾是鄉間最艷麗的花朵。鳳仙花雖小，然仔細端詳花形，其生動宛如飛鳳，不僅鳥喙、鳥翅、鳥尾一應俱全，連姿態都有幾分味道，因此有了鳳仙之名。
不過也因隨地生長的強悍生命力，在古老的封建時代被視為賤品而被喚作「菊婢」，亦即認為鳳仙花只堪作為菊花的婢女，連個小家碧玉都稱不上。一想到生命中最初的詩情領域竟被視為菊婢，就令人不服氣，畢竟為了賤品而偷竊豈不是犯※！
隨意生長被視為輕賤之花
雖說花形奇特，總比不上把花瓣揉碎拿來染指甲有趣，一點桃紅暈染指尖透著光有如初綻的蓮瓣，確實滿足了小女孩渴望繽紛的夢。說是繽紛，其實不過染上些素淡的顏彩，但這樣已經過足了想擦指甲油的癮。
據說要用鳳仙花把指甲染成蔻丹般的色澤，是需要在搗碎的花汁中加入明礬，再包裹敷上一晚方能產生令人砰然心動的猩紅。元代女詞人陸琇卿有詞：「曲闌鳳子花開後，搗入金盆瘦。銀甲暫教除，染上春纖，一夜深紅透。絳點輕襦籠翠袖，數顆相思豆。曉起試新妝，畫到眉彎，紅雨春心逗。」這闕詞描繪了少女們用鳳仙花將纖纖玉指，染成一顆顆紅豔的相思豆，想不到當時的指甲彩繪竟有如斯委婉的深情寄託！試想，現在還有誰有功夫能等上「一夜深紅透」？
而說到鳳仙花的趣味，自然不得不提到那一碰即爆的果莢。當果莢由綠轉黃，似乎就等待著人們的拇指去啟動一瞬的噴迸張力。「碰」一爆，一顆顆種子被彈得老遠，而原本漂亮的黃毛橄欖也瞬間變成肚皮外翻的毛蟲。
希臘神話曾說到鳳仙花的由來：有一天諸神正在歡宴，而當金蘋果被端上時，竟然少了一個。諸神懷疑是某個仙女偷的，因此不由得她辯白，就將她逐出仙境。這個仙女滿腹冤屈的被驅逐到人間，不久就香銷玉殞了。臨死前她許下願望，希望冤屈能被洗刷，因此她死後變成鳳仙花，所以每當人們一碰到她，就迫不及待的要人們看清她的『肺腑』，所以它又有個別名叫『急性子』。想不到神話中被人冤枉為小偷的鳳仙花，竟是讓我在混沌的童稚意識中，知覺到外在世界的美與內心世界的貪執，看來這個冤屈的偷兒與偷花賊之間似乎亦隱含著什麼關聯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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