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界‧酒店

每當看人寫得一手好書法，看運筆那一分瀟灑自如、筆走龍蛇的神韻與氣勢，就為之心醉嚮往。想到自己，一度曾有機會可以進入書法殿堂的，而現在那可能性卻似乎對我關上大門，嗟嘆之餘，也只能徒呼奈何。

還記得國小三年級剛開始有書法課，要練習寫毛筆字，因為不習慣握筆的姿勢，毛筆字寫得一蹋糊塗，程度在一般同學之下，經常被老師批“乙”，我為此深感懊惱，因為沒有理由啊，我平常生字本的硬筆字寫得那麼好，經常獲得老師的稱讚與獎賞的。

直到後來有一回做了一個奇妙的夢，才徹底改變了這種挫敗的局勢。

我夢見自己置身在一間幽靜的教室，大家都在寫毛筆。在寫毛筆的當時，不時有老師走過來指導。只是很奇怪的，大家臨帖所寫的字並不像一般的漢字，而是一種類似漢字楷體但筆劃卻繁複許多的ㄧ種字體(就像我後來在文獻上所看到的遼金文字)。在夢境裡我既像觀看者，又彷彿是依樣臨帖的人。這個夢對我來說還有一種不可思議的熟稔感，似乎不是第一次做這夢似的。

 遼金文字

醒來後，因為實際的需要，我在一間普通書店買了一隻介於中楷與小楷的毛筆，想想那還真是此生買過最好寫卻也最廉價的毛筆。從此之後，我寫毛筆字的功力大增。不過說真的，我說不出來那與之前的具體差異何在，只是很自然就獲得了一種熟稔的順暢感，或許是和什麼奇異的因緣通上電流，抑或如那一度被贈與五色彩筆的江淹。

我還清楚記得有一回書法課，有一位代課老師看了我寫毛筆字的那種驚嘆的神態，頻頻問我有沒有學過，他一直想讓我去參加比賽，但因為年紀太小沒有組別可報而作罷。

三、四年級的導師有心要讓我更上一層樓，諄囑我每天務必要勤練，那時的我也因感於老師的看重，果真勤練了好一陣子，把家裡看過的報紙都拿來練習。自從有了那隻毛筆，我幾乎就不再買其他型號的毛筆了，我用它來寫小楷，揮中楷與大楷，無往而不利，寫到筆桿都要朽爛了。

升上五年級，生平第一次參加作文比賽。那還真是個必須用毛筆寫作的古老年代呵，我用一張日曆紙捲了捲毛筆放在書包裡帶去比賽。沒想到一打開來，筆頭無可救藥地岔成兩股，實在沒辦法了，只得以其中一股沾墨書寫。還記得當時的字跡就像那毀壞的筆頭一樣分岔得不像樣，我只能勉力駕馭。幸好當時的題目「團結力量大」不難發揮，寫著寫著靈感就如開閘的洪水般源源不絕，可以說愈寫愈順愈寫愈興奮，甚至那彷彿已經得獎的真切感就像盈握在掌的果實般，只差點沒偷笑了。我只懊惱字實在寫得太醜了......

比賽完後，我隨手將那支陪伴我近兩年的毛筆給扔了。

後來公布得獎結果，我得到第二名的佳績，很興奮卻也不免嘀咕，要不是字寫太醜，第一名一定是我。後來漸漸不知怎麼搞得，我變得不愛寫毛筆，嫌麻煩成了藉口、功課重也是藉口、其他吸引我的事物當然更是藉口。或許當時年紀太輕，我並沒有意識到損失什麼，也不覺得這樣的歷程有什麼殊異之處。但隨著年紀的漸次老大，在好多事物的學習上遭遇瓶頸與困難時，我總會靜靜憶起那個夢，在意識深處的神龕，心疼摩挲那隻被我輕率對待與拋棄的毛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