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狀的綠葉、夾雜衝天的嫩黃花穗與由淡紅漸轉玫瑰赭的蒴果,一棵樹上調和了綠紅黃三種豐富的色彩,緊接在艷黃的阿勃勒之後,比楓槭的霜紅更瀰天蓋地的,這是台灣欒樹開花的景象!她的芳蹤,彷彿正式宣告盛夏的淡出,迎來了秋意的高爽氣息。有空的時候,我喜歡站在陽台觀賞家門前小公園那成排盛開的台灣欒樹,對我而言,那琳瑯繽紛的色彩不只是秋日風情的妝點,那些美麗的樹木似乎還可以喚起什麼,在微風搖曳下,總讓我的心可以恍惚地飄盪得很遠很遠。

 
 
隨風飄落的台灣欒樹之花
台灣欒樹的蒴果


前天晚上,我因為房間燥熱加上季節轉換的皮膚癢給纏擾得睡不著覺,起身到陽台閒坐,雖已是深夜,路燈打下的光還是將欒樹的美給襯托得十分動人。想起最近剛看完陳英雄拍的「挪威的森林」,不免勾勒起年輕時候的惆悵,也不知為什麼年輕的生命竟是這麼容易與惆悵掛勾,想想大概是純粹吧!相較於現在每天汲汲營營庸庸碌碌的現實生活,我到底還有多少美國時間可以留給純粹?畢業後幾乎很少跟同學聯絡,一時興起我在心裡默默地將大學同學的姓名細數一遍,數過之後,突然間討厭的現實感紛至沓來,就像身上時不時犯起的無名皮膚癢,平日不自覺地搓著撓著,也不見什麼徵狀,反正抓一下退一下,但偶爾劇烈起來,則會演成一種怎麼抓都止不了的爆炸,此刻我的厭煩與牢騷竟是如此這般的蝟集:到底要到什麼時候,我才能擺脫這種每天哀怨、詛咒、喊累的日子?!


而看著欒樹,我突然想到那存在於大自然當中深茂虯結的黑森林,那些我一輩子都不曾進入過的真正森林,眼前的欒樹再美,也不過就是人工豢養馴化下的園樹,我竟然能以此為滿足?想想人生真是可悲,打從讀書受教育進入體制以來,就是不斷地將原始生命力套上一個又一個的絡頭與韁繩,然後我們頭上被打了樁,就像被豢養的牲畜不斷的在極其有限的範圍裡討生活、日復一日地消磨。在如此靜謐闃寂的深夜,合該是休息的時刻,我胸口的怒氣卻按捺不住地發作:這一切到底有什麼有意義?那些我們年輕時候所獲致的啟蒙?或者說那些狐狸精怪的故事到底要做什麼?所有這一切是那麼遠離我們所熟知的常識世界!都說那些不管是來自天外的光亮還是得自人心的黑暗,對於現實的意識都是一種平衡與啟示,然而都在這現代文明的人工精心設計下給驅趕殆盡!大太陽底下除了過度曝曬的僵化與慘白再沒有新鮮事!我們終其一輩子就只能在這麼小的圈圈裡耗盡生命,所謂的生命就只是一連串要命的能趨疲
……


就在我為煩悶與愁沮所困,眼前小公園的綠色草坪上一個蘑菇狀的燈罩驀地亮了起來,裡頭有焰火正在跳動著。怪了,怎麼會這樣?我不禁定眼多瞧了兩眼,的的確確是焰火沒有錯啊!我定定地看了好幾秒,那火過一陣子終於熄了下去,恢復成原先黯淡的類似檯燈的最小亮度。其實,那立在草坪上的蘑菇狀玩意兒,在大白天的時候,我還特意帶著女兒去研究過,一開始還以為那是設置在草地的小夜燈,隔壁熱心的鄰居還跟我說那其實是附近補習班的自然課實驗,專門用來捕蒼蠅用的,我看那燈罩底下有一個裝著牛糞的底盤,大概是用來吸引蒼蠅入甕的,等到蒼蠅飛進燈罩中間那三角形的通道就再也逃不出去了。

不過就是一個補蒼蠅的裝置,在夜間公園路燈照耀下反射出的一點光亮嘛!我的思緒依舊延續先前的沸騰,一邊胡思亂想,如果這時被我撞見什麼狐狸娶親之類的隊伍,我還覺得人生會趣味一點,只怕那些狐狸鬼魅都不知被文明的燈光趨趕到什麼地方去了。我又隨意掃了一下欒樹,但不多時眼角竟瞥見那焰火又再燃燒了,嘖,不可能不注意到那樣光燦的存在!我又再度定眼瞧了個仔細,心想難不成這玩意兒不但在白天抓蒼蠅,在夜間也可以捕蚊子不成?!不過根據白天的印象,那東西的構造十分簡單,就只是一個透明的罩子,中間一個三角形的通道,下面有個盛誘餌的底盤,印象中好像沒有什麼會發光的裝置,而仔細看一看也不像路燈的反射,因為那焰火確確實實是在跳動著,延續了大約十幾秒,那火才終於熄了,回復到先前黯淡的亮度。

我心想這可神奇啦,這個簡單的玩意兒不但可以抓蒼蠅捕蚊子,還會興起一把火把那些噁心的蟲屍給燒個精光;當然我也不免疑心自己是不是眼花了,但一來我沒有喝酒,再來我情緒激動異常清醒地在想一些有的沒的,斷斷沒有做白日夢的嫌疑。過了一陣子,那焰火又開始再度燃燒與跳動了,這下子準沒錯了吧?!趕明兒告訴外子他一定也會覺得很神奇,等到我看完那焰火的第三次燃燒後,漸漸覺得睏意來襲,進了房,我還特意看了一下時鐘,原以為只是出去坐一下吹吹風,沒想到一坐竟快一個多鐘頭,已是午夜一點半。隔天清晨,我告訴外子那蘑菇燈罩火焰燃燒的事,他果然頗為驚異,不過他想了想就說這是不可能的事,首先那東西沒有可以發光的裝置,其次那燈罩是壓克力材質,也經不起燃燒,會不會是路燈的反射?那就怪了,我明明親眼看了它三次,三次由明轉暗,如果說是路燈的反射怎麼可能會是這樣?!我後來再去查證一次,果然如外子所說的,只是我ㄧ點也不認為我進入了幻覺。

捕蠅用的蘑菇裝置


當天晚上,兩個女兒熟睡後,我又再度與外子討論起那顆蘑菇的事情,我掀開了窗簾,一眼就瞅見那蘑菇又在發亮了,我對著外子說你看你看,它真的在發光耶!外子湊近一看,果然,不過
……那應該只是路燈的反射,妳確定妳昨天看到的是這樣嗎?我仔細瞧了瞧,不,不太一樣,今天看到的是燈罩中間好像有一顆燈泡在亮,但昨天看到的是有火焰在燃燒與跳動,而且那火焰慢慢熄掉,一直黯淡下去,然後過一陣子又燒起來……乾脆我下樓求證一下好了。於是匆匆披了件衣服,我興沖沖地想一揭奧秘,然而還沒進入公園,遠遠地看到一片黑我就失望了,公園的路燈整個是熄掉的,更不用說那顆蘑菇了,但我還是走到那顆蘑菇跟前伸手去觸摸,那上頭冰冰涼涼地沾滿夜氣的露水,不消說那只是一顆騙騙小孩的蠢笨玩意兒。

我垂氣地上了樓,從陽台上看下去那顆蘑菇自然已是杳無生氣。外子極力安慰我,說不定就在妳對一切感到質疑與失望的時候,存在正在跟你打
pass,示現它的存在,這或許根本就不是一件理性的事,妳不覺對面對非理性的事物,人總妄圖用理性去解釋它。是啊,我說,或許這就是古人跟現代人最大的差別,古人總是用非理性去解釋理性,而現代人總是想方設法用理性去解釋非理性,一方面又哀悼自己的失落。對此,我似乎也只能存而不論了。當天深夜,我起來上廁所,忍不住又湊到陽台跟前想看一看那一顆蘑菇是否繼續燃燒,結果這當然只是我自己的一片癡心妄想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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