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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唐詩人杜牧有一首相當膾炙人口的〈贈別〉詩:

娉娉裊裊十三餘,豆蔻梢頭二月初。

春風十里揚州路,捲上珠簾總不如。

這首詩據說是詩人為了贈別一位心儀的歌女所作。但相較於抒發離別依依的情感,詩人更是傾盡全力讚頌女子的美麗。詩人以初春時節,一朵綻放在枝頭上隨風顫裊的豆蔻花,把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女的青春風情給充分具象化了,不但讓整個揚州城的美女都黯然失色,還長長久久地征服了歷代讀者的心,「豆蔻年華」也成為了一個女子最青春美好歲月的象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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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或許也曾跟我一樣好奇到底甚麼是「豆蔻」?長久以來,或許也因為這份「不知」,讓「豆蔻」蒙上了更多神秘與想像的色彩。豆蔻其實還有許多家族成員,如:草豆蔻 、白豆蔻 、肉豆蔻、紅豆蔻及黑豆蔻等。一般提到的豆蔻,其實是豆蔻家族裡的肉豆蔻,是著名的香料。

直到最近在找資料時,才赫然發現有人提出「月桃=豆蔻」說 !

這篇文章是:5月春裡的花樣年華:月桃

作者王升陽教授對於月桃之對人體有益物質的研究,可說是卓有貢獻,但在文史上的推理上卻讓人有囫圇之感。或許是因為作者的名氣與影響力,於是造成了很多人不假思索就拿來引用,或根本就把「月桃=豆蔻」當成既定的事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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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王教授的文章,我爬梳了下理路,並萌生了一些個人的疑問、探索與想法:

1.根據文章所引用楊化坤先生的論文〈中國古代詩詞中豆蔻意象考釋〉,楊先生提出:綜合古代文學作品中所出現的荳蔻來看,所指應為荳蔻(草荳蔻)和紅荳蔻兩種,綜觀全文卻從未提及「月桃=豆蔻」,不知道王教授「月桃=豆蔻」的推論從何而來?

2.根據楊先生的論文:「豆蔻開於春季,故文學作品中常用以指代春天」「但種類不同,開放時間亦有區別,草荳蔻開於初春;而紅荳蔻開於暮春時節王教授提出:豆蔻年華中形容美麗女孩的豆蔻應該是草豆蔻的花,但月桃花的花季一般是在端午節前後的五~六月間,早已過了暮春,更不可能早到初春的二月

3.再透過關鍵字檢索可以發現,草荳蔻與月桃(又名艷山薑)其實是相當不一樣的植物,它們的形體特徵可從葉、花、果的比較中獲得對照。草豆蔻的葉較大及寬,側脈隆起明顯;花較密,花梗不下垂;果實球形,被毛,熟時橙黃色。月桃的葉:較為瘦長光滑;花梗多彎曲下垂;果實較小,具縱稜,熟時橙紅色。在香港的一些網頁,還教人怎麼辨別草荳蔻與月桃,如以下的網頁!

      草荳蔻

      月桃

4.然而讓我發暈的是,當我持續搜尋各式琳瑯滿目的台灣本土原生種與特有種月桃,像甚麼阿里山月桃、島田氏月桃、恆春月桃、川上氏月桃、屯鹿月桃、南投月桃、烏來月桃……(台灣原生月桃植物有17 種,其中有12 種是台灣特有種)等。原先我所以為的月桃的性狀應該是怎麼樣的觀念卻開始崩解,透過月桃與山月桃的天然雜交,竟然變異出跟我之前搜尋到的草荳蔻十分類似的性徵:葉子側脈隆凸起、花序直立、果實球形有毛,成熟時會轉為橘紅色(烏來月桃)。(o.s:難不成草荳蔻是月桃與山月桃雜交出來的?難不成1000多年前就有形似草荳蔻的烏來月桃?這…應該不太可能吧)

5.直到這裡,我感覺我的探索似乎必須在這裡暫時喊cut了。因為這些天然雜交種的月桃,數量很少,只零星分布在1000 公尺的山區裡,也不是我想找就能找到,否則我還真想找出烏來月桃的種子來跟草荳蔻(作為常見的中藥應該不難找吧)繼續作一番比對啊。

月桃2.jpg月桃花唇瓣

唉,探索了半天,竟墜入更深的五里霧中,無任何結論,好一瞬間恍若所失,不知道自己在幹嘛,還真有種空茫鬱悶之感!天氣燠熱,為了洗去一身黏膩的臭汗,也為了讓昏沉的腦袋清醒清醒而去沖個澡。突然間,我想到了宋代文人喜歡在詩文中使用「何妨」、「不妨」二字,如蘇東坡的「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酒酣胸膽尚開張,鬢微霜,又何妨?」、黃庭堅的「金沙灘頭鎖子骨,不妨隨俗暫嬋娟?」

「何妨」、「不妨」這二字彷彿有種奇特的魔力,一瞬間竟讓我豁然開朗了,隨口吟出:「豆蔻未必是月桃,月桃何妨是豆蔻!」這個像繞口令一樣拗口,卻能包含各種情境/可能性的標題 !

因為,草荳蔻與月桃的血緣是非常靠近的,不管是古人的說法還是今人的歸類。據李時珍《本草綱目》的記載:「(山薑)莖葉皆薑也,但根不堪食。亦與豆蔻花相似,而微小爾。花生葉間,作穗如麥粒,嫩紅色。南人取其未大開者,謂之含胎花。」而在今人的分類上,草豆蔻與月桃同屬薑目–薑科–山薑屬的植物,血緣之近,大概就像是猩猩與人的關係吧。無怪乎,月桃有那麼多的天然雜交種,而在這麼多的雜交種裡,要配出一種形似草豆蔻的品種,也不是不可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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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桃開花前要先脫鞘,再從中心抽出一串花序來,飽滿的花蕾看起來很豐滿,因此民間俗稱其為「含胎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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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當年杜牧在春雪初銷,連桃李都來不及綻放的初春時節,初晤一朵二月枝頭綻開的豆蔻花,見到那纍纍攢簇卻尚未完全開放的花苞,卻已充分洋溢著春意,無疑是令他怦然心動的,因此他很自然就用這樣的意象來形容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女。或許,對我們這種生長在南方的人而言,這尋常的形似月桃的草荳蔻,已經很難有甚麼驚艷的感受,但是別忘了,杜牧是北方人,初見南方風物對他而言很自然就能喚起一種新鮮而強烈的感受。就像北方人對荔枝的審美一樣,從荔枝殼到中間的薄膜到果肉,無不用最光輝燦爛的意象來加以歌頌!(有關荔枝審美,請見果中尤物——荔枝桂花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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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桃果實

當然,如果以用藥的角度,草荳蔻是斷斷不宜與月桃混淆的,正如李時珍所說:「山薑(本草綱目沒有記載月桃,當時的月桃應是被歸為山薑)生南方,葉似薑,花赤色甚辛,子似草豆蔻,根如杜若及高良薑。今人以其子偽充草豆蔻,然其氣甚猛烈。」但如果只是以一種文學欣賞的角度,用常見的月桃姑且比附一下草荳蔻是沒甚麼關係的。因此我在標題中一方面質疑豆蔻未必是月桃,卻又覺得可以從文學的角度寬泛的看待這個問題,只是還是有必要加以註解,因為二者畢竟是兩種不同的植物,開花的時間點也不同,不註明清楚,有時也實在蠻困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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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桃的果實(上) 月桃的種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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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我們以一道「豆蔻熟水」來結束話題吧,這是出自李清照的〈攤破浣溪沙〉:「病起蕭蕭兩鬢華,臥看殘月上窗紗。豆蔻連梢煎熟水,莫分茶。  枕上詩書閒處好,門前風景雨來佳,終日向人多醞藉,木樨花。」這闋詞是在描寫女詞人晚年大病初癒的閒適心情,以豆蔻熟水為飲,一方面有以藥代茶之意,一方面也有詞人病體尚弱,不再費心玩這種烹茶的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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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我也就以「月桃何妨是豆蔻」的心情,囫圇地以月桃煮水來喝吧!這道月桃茶其實是原住民經常用來消暑的茶飲,做法很簡單,只要採一束連枝帶梢的月桃花分段放進鍋中煮沸,再小火煮幾分鐘即可離火,一開始的茶湯是淡黃色,放久了會呈現藕紅的色澤,喝起來有個馨香的月桃味,十分的清爽解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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