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芳過後西湖好,狼藉殘紅,飛絮濛濛,垂柳闌干盡日風。

笙歌散盡遊人去,始覺春空。垂下簾櫳,雙燕歸來細雨中。

歐陽修採桑子 


一開始讀到這闕辭,就有一種奇特的驚艷之感。這種驚艷於我而言既不是一貫醉心的情感強度,也不是漂亮的詞藻、高妙的思維、超曠的胸襟氣象,僅僅只是一種閑靜自得的心境。 


西湖雖說是自古文人最愛吟詠的絕佳勝地然而就像美人的遲暮西湖風光再美,也會有屆臨春晚、好景不再的時節。詩人在風中看盡「狼藉殘紅,飛絮濛濛」的春殘景象,還有熱鬧的賞花人潮漸漸消散,感受一年的春事即將告個尾聲,油然心生「始覺春空」的喟嘆。

 

我喜歡「始覺春空」四字,一方面它的聲音讓我覺得貼近了詩人的感受,「春空」二字屬陰平聲,音高本來就高,接連在「始覺」兩個仄聲韻之後,先抑後揚更予人有種高昂之感,而「空」字收舌根鼻音,又比「春」字的舌尖鼻音來得更為宏大,因此「始覺春空」這四個字在聲情上即有一種陡然拉開的空曠感。另一方面,那種剝掉熱鬧與繁華沾附的春事已空,又讓人有種掀開眼瞼,袒露眼球的無依與不適之感。 


就概念上講,誰都知道春終究是要過去,繁華終究是要銷歇,人終究是要年老力衰,再美好的遇合,也終究會歸於寂寥,但是我們要怎麼迎受那樣的狀態,是這首詩引起我關注的點。 
 

最讓我激賞的是年老詩人的心境,他在殘紅敗絮、歌歇人散中看盡所有春殘的景象卻沒有一丁點悵惘不干或苦苦挽留的心情,他最後靜靜地回到自己的房間,放下簾幕,他或許累了,需要休息一下,但他隔著簾子知道時間到了,燕子已在濛濛細雨中再度飛回,他很安心很自在......我想,復歸本心的況味也不過如此,這真是我嚮往的老年心境。 


春殘別是一番好風光,歐陽修如是說。誰不戀棧青春?誰能忍受春殘的蕭索?事實上歐陽修也曾經有過直須看盡洛城花,始共東風容易別」(〈玉樓春〉)的癡纏悵惘。但或許唯有真正活過、綻放出生命光采的少數人,才有能力接受美好事物的銷殞,瀟灑地與青春告別進而自在閒適地欣賞繁華銷歇的景致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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